敲打交響曲：ZAMAMA金屬物件工作室
《台灣工藝》第37期──「工藝深角度」
前言：工藝界的蓬勃新生，來自於源源不斷的創意，當創意超越了界限，靈感也就倏地迸發，開創出一整片的燦爛火花，匯集了金工、設計、建築等才人的ZAMAMA成員，正以精采成熟的創作面相，引起藝文界的陣陣波瀾，也讓觀者的目光，無法停歇。
■寫在前面
對於台灣的工藝來說，傳統與創新是兩條等量齊重的工作，優秀的人才亦不乏於這兩大區塊，而本次要介紹的ZAMAMA金屬物件工作室，就是工藝創新路線的最佳代表。成員來自金工、工設、建築等領域，各自結盟，卻也各自有著廣闊的一片天空，發起於2002年，一群熱血創作者，就在一張飯桌上拍板定案，ZAMAMA也就這樣的誕生了。
主要成員為曾永玲、楊夕霞、陳煜權以及蕭明瑜，而他們的領域分別是曾永玲：美國奧勒崗大學美術與應美所珠寶設計及金屬創作，專攻金工教學與首飾創作、蕭明瑜：美國紐約Pratt工設所，專研文化象徵符碼於金屬設計之運用、陳煜權：美國紐約Pratt建築系與英國倫敦建築聯盟AA建築系，專研由複合材料與結構設計帶入金工、楊夕霞：南藝大金工所，為國內知名鍛敲藝術家，就是這相去不遠卻又擁有炯炯活力的類似背景，讓四位創作者發現在分享交流理念之餘，更可以攜手共進，創造出新鮮的作品並發展嶄新概念，於是自2002年的夏日，ZAMAMA就這樣被賦予了「From Z to A, Metal Arts」的意涵後而誕生。
跨域的交流是布滿驚異與衝突的，然而ZAMAMA樂見這一切的發生，無論是好是壞，共鳴之後的火花，ZAMAMA都照單全收，草創初期，ZAMAMA在台中大度山的藝術街，打點了一間18坪的小舖，既是工作室也是教室更是藝廊，多元的概念，就如同這個創作團體緣起的方式，爾後逐漸在學生界中打響名號，前來上課的學員增多了，於是使得團員開始認真起深耕金工教育推廣的使命與工作，ZAMAMA的藝術生命也藉此可以點滴留存。
■ZAMAMA的文藝之生
台灣藝術界的生存並不容易，單打獨鬥不如集體行動，這或許就是ZAMAMA的生命哲理，如何讓四位藝術家的靈光乍現能夠長久的延續下去，就是考驗著團體的組成機制與經營方向是否明確，幸運的是，ZAMAMA的團員們都已擁有相當的創作成熟度，並在有默契的理念下，一個個創作出的作品都可以擁有自我的清晰定位及概念，仔細觀看ZAMAMA的每一步路線，可以發現到謹慎且深思的樣貌，而作品所呈現的完整性，更能讓觀者欣賞出滿滿的幸福。
採訪的這日，是由ZAMAMA的主要發起人曾永玲主談的，目前任教於朝陽科技大學工業設計系的她，滿溢著對工藝的熱情，更沉澱有扎實的學理，爽朗的永玲老師，面對著因好奇而初次進入工作室一探究竟的朋友，她都立即送上親切的微笑與問候，一句句的「歡迎參觀」，就讓每位初來乍到的好奇寶寶，開始了他們快樂的工藝探索活動。
非常健談又開朗的曾永玲，散發出一種吸引人的氛圍，晴空萬里的天，透過工廠屋頂的旋轉風扇，所灑下來的陣陣金光，配著一杯清茶，映襯著裡頭的各個工作台，再湊上學員敲敲打打的鏗鏘聲響，好一幅工藝生活的愜意畫面，永玲也在這樣的景致裡，與我們談著ZAMAMA的作品們，有著什麼樣的動人故事。
「我不敢說我們叫做『經營』啦」，曾永玲謙遜地說：「就是幾個好朋友湊在一起創作而已」，談到ZAMAMA的作品，曾永玲說得擲地有聲，每件創作，都讓人感到無窮的生命力，也正因這些泉湧不絕的點子，讓ZAMAMA在起步時，就積極規劃藉助尋求公部門的資源來作為滋長的養分，使得一步步往前邁進的ZAMAMA，走得穩健。
■客家桐花落
而二○○六年因第一屆桐花衍生創意產品設計而製作出的「桐花落點心盤」，是ZAMAMA擷取了客家文化與桐花間的共生符碼，將桐花的元素以紋飾方式烙印在盤中，彷若印刷套版的桐花意象處理手法，讓點心盤就像當代藝術作品一般，饒富趣味，這些斑斕又微帶懷舊復古的視覺印象，讓使用者在享用點心時，還能悉心賞玩。
這件桐花的作品其實經過ZAMAMA的深思熟慮，因為成員之一的蕭明瑜專長就在設計與文化的符號研究，所以迥異於梅花、櫻花等的桐花，除了植物本身快速生長、旺盛的生命力與客家硬頸精神相呼應之外，生長環境圍繞在許多客家村的地理位置，著實讓桐花的意象成為客家人與生活的最佳代言人，而點心盤平易近人的鋁合金材質，也與桐花的精神切合，在午后盛著點心的「桐花落點心盤」，真實地與台灣的人民生活同步脈動。
採用陽極處理的這件作品，原則上使用了氧化的化學方式來創作出視覺設計，再後續運用手繪染劑逐步多層次上色，才造就了豐富表情的作品，最後再做表面處理，確保美麗的顏色可以長久停駐盤上，盤子配置的叉子，則選用了平實的竹材，質軟不刮傷盤面之外，也貼近著台灣在地環境的特色。
就這樣的一件新舊交錯的作品，融合了鋁合金材質的創新工藝技法，以及常民桐花的懷舊印象，讓「桐花落點心盤」的文化深度與工藝表現同樣的讓觀者為這件作品沉思與動容，就在觀者面對這件作品時的各般表情，讓ZAMAMA發想與創作的辛苦，全都渺小遺忘，拋諸腦後。
■我家廚房有隻蝶
二○○七年工業技術研究院材料與化工研究所，微感測器研究室主任簡仁德、學研合作室專案經理李怡婷的共同研發下，推出了臺灣精品研發出的科技材質精密陶瓷削皮刀，這項技術是簡仁德多年的心血，讓傳統陶藝昇華為科技陶瓷，這種陶瓷刀片的高硬度、抗菌、耐磨耗、不生銹等先進特性，可以把日常生活的小細節提昇到更細膩的境界。
而ZAMAMA有了這個機會可以與工業技術研究院合作，與兩位傑出的研究人員多次的討論後，同時也落實「科技工藝化、工藝科技化」的理念，決定將台灣重要意象之一「蝴蝶」帶入這件作品，讓曾有「蝴蝶王國」美譽的台灣，能以另一種現在科技結合工藝的嶄新風貌呈現在國際世界面前。
ZAMAMA發揮創意，從削皮刀的設計出發，於是讓這隻刀的把手變成一隻蝴蝶，使用者只要輕輕拽著蝴蝶的翅膀，隨著蝴蝶翅膀的翩翩起舞，一條條的果皮也就隨風飄下，乍看之下，蝴蝶的翅膀十分燦爛美麗，而曾永玲表示，運用在這項作品上的技術「陽極處理手繪染色」，可說是工作室裡相當優異且成熟的技法，運用在鋁合金的蝶身相當別緻，而各式互補色的顏色配置與繪製圖樣的相異安排，再加上手作處理之故，每一隻令人驚豔的蝴蝶都是世上僅有的，同時還有科技技術的加持，讓使用精密陶瓷刀之餘，都能兼顧抗菌健康的生活品質。
ZAMAMA盼望的是，曾以大量輸出蝴蝶標本，賺取外匯的台灣，能夠在廿一世紀改為將科技工藝蝴蝶站穩在世界舞台，真正成功轉型為科技島，也讓世人看到台灣復育蝴蝶、環保意識抬頭，以及對生態環境用心的努力。
■美好的生活進行式
生活器物的系列，是ZAMAMA最新推出的完整作品，其中包含四大項：書器、花器、茶器、香器，為了能在生活中落實設計的理念，ZAMAMA的成員設計發想了這一系列生活器物，在每一項器物裡，都充滿了ZAMAMA成員對美好生活的想像與營造。藉由這些動人的作品，觀者可以聆聽到創作者對自己互訴的情衷，曾永玲表示，團員們希望藉由這些創作，細細貼近現代人的心，因為在當代社會裡，人們所生活的步調總是過於緊湊，天放晴了、花香開了都全然不知…
二○○八年，ZAMAMA於是便開始計畫四藝的創作，由一場飯局結緣的ZAMAMA成員，深諳生活的滋養對於文化與美學深植的作用，更清楚生活應為人們帶來愉悅而非煩惱與壓力，因此將各式新穎的創作概念帶入生活器物的系列作品中，希望能撫慰現代人乾涸的心靈。
深入研究器物學問的成員，發現到中國其實從唐代以來，便盛行著四大生活藝術，就是焚香、掛畫、點茶、插花，到了北宋年間這四樣生活風尚就合稱「四藝」，同時這也是文人間縈繞的品評話題。四藝之中，包含有嗅覺、視覺、聽覺、味覺與觸覺，因此在靜心體會這些生活底蘊時，五感的知覺與四藝的學問也就緩緩形成，緊密結合為生活與文化的深刻連結。
首先提到書器，在中國的審美思惟中，一向是「書畫同源」，因此書法的精妙，往往也牽動著繪畫的造詣，由此，書畫藝術能延伸出廣闊的創作領域，而重神不重形的中國書畫，在創作藝術中，講究的不只是結果，還有創作過程所完整縈繞出的氛圍及氣韻，所以在器物的選擇與賞玩上，也成為了一門學問，更令中國人為之神醉，現在ZAMAMA創作出的書器，由金屬及石板製成，包含墨與硯，而書器的造型讓人十分玩味，以一個大的水方，襯著兩墫石頭，大石是硯台，上方可以擺放墨塊，而小石則供落筆之用，使用者在隨意擺放這兩方石頭的同時，也跟著用筆自由的擺放方式，形成無窮盡的桌上風景變化，為書藝營造出最美最屬於個人獨有的意境。
花器，看起來平凡無奇，似乎隨處可見，然而意境卻人人不同。ZAMAMA將花器的概念從花瓶抽離，卻將插花及供花的功能結合，而如何能使被賞玩的花本身也成為風景之一，考驗著這個花器的造型設計，於是ZAMAMA採用了盤式的造型設計，暨能成為淺水窪，同時也可化身為一池芳心待賞的春水，只消拈來幾朵小野花，整座花器都能成為空間角落裡最怡人的景色。由金屬製成的盤式花器，總是美妙的打了個摺，有些設計正反兩面皆可用，正面是花器，反面是點心盤，同時看來低調的圓潤造型，以鋁合金染色再形塑，都深埋了創作者手作點滴的肌理營造，讓作品散發得以長久歷經時間考驗的質感。
生活器物的第三式便是茶器的設計，曾永玲表示，起初的願景是設計一整套的沏茶用具，後來因為仔細研究後，發現許多藝術家早已創作出許多各種式樣的茶具，同時有關茶器系列的製作時間也稍具緊迫，故討論了之後，成員們決定將創作方向改為設計用茶時的杯墊。ZAMAMA決定用錫作為素材，讓質樸溫潤的錫材質成為杯托，再將黃銅刻上鏤空的斑斑墨點，放置於杯墊的中心，讓兩樣素材形成有趣的結合，樸實無華，不矯揉造作的處理，使這些一套六件的茶托組，呈現溫暖滿點的自然訴求，ZAMAMA希望透過使用這組創作，可以使人們在品茶的同時將慾望減低，滌去俗塵煩惱，回歸到平靜滿足的狀態。
生活器物的最後一式，便是香器，品香的這項藝術，相信是多數人較為陌生的一部分，在本刊的訪談中，曾永玲說道：「真正在學香、玩香的人，他們所使用的香，少少的量都動輒千金，是我們外行人所不能想像的」，這麼樣的神祕，似乎把香道這回事蒙上了一層面紗，其實多數篤信佛教的中國人，品香聞香也早有了數千年的歷史，由於嗅覺的運用得宜，會對於人體能夠達到放鬆的作用，因此在香道中，有著使用焚燒香粉來達到去除濁氣、淨身或是放鬆等的目的，而這樣的品香用具，即是香器。
香器是將納香與焚香功能融合一起的用具，採用了具傳統意象的錫作為素材，雖然精緻度與錫銀器有差距，但是錫擁有更貼近生活的美感，看上去一座小小香台，只要翻過盒蓋，蓋中所設計的小亭臺，就有了焚香的功能，將香從香器裡輕舀出來，一匙匙靜心地置入香錐模器裡，再倒扣出來，一座小香錐山就出現了，這時即可將香點燃，隨後香煙裊繞的詩意畫面也同步呈現，使用人也在陣陣的香氣撲鼻中，沉澱心靈，並藉由焚香這樣的儀式，來淨化並冥想，成就個人更深刻的大智大慧。
而為了達成五感的平衡，ZAMAMA更包裝了茶席組合，其中容納了四藝的四器，分別是茶器、花器、香器、畫器，再精心配以五行的材質包含金（銀、銅、鋁、錫）、木（台灣檜木）、水（茶水、清水）、火（焚香之火、煮水之火）、土（陶、瓷），讓這四藝生活器物的力量更能結合，匯聚出極大的能量。茶席組合之中的畫器，是專屬於這套文人雅仕用品所設計的，這是一件特別形塑的石板，配以銀製的樹枝，可以蘸水在石板上書寫或作畫，而隨著時間消逝，這落下的足跡每分每秒皆不相同，最後水氣逸發而不復存在，究竟曾經存留與否，或許難考，但是使用者曾經心路裡走過的這一遭，唯有自己才最深刻。
■舊材質大重生，ZAMAMA起源
廣泛運用鋁合金來創作的ZAMAMA，其實這項素材也是成員思考及試驗許久所確立的，這它質輕、無毒、高強度、更具有優良的耐蝕性與成形性，因此這樣造型變化性高又普遍的素材，高度的親民，能適用於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中，目前也應用於許多運輸工具、自動化設備、各式電器、航太機件等，即便鋁的原料價格比鐵、鋼都要高，但是鋁合金熔點較低，非常適合作為不斷回收使用的素材，就是因為看見鋁的的眾多好處，ZAMAMA為了讓鋁的美感也能被極致發揮，也特別嘗試出為鋁所特製的工法，就是在鋁合金的製成中，陽極氧化處理之後，再使用染劑去產生各種色彩與高硬度皮膜的處理時，以美感眼光，帶入手工多層次的染色技法，並結合轉印台灣傳統的圖騰意象，讓作品充滿台灣味，再加上成員們各自擅長的輾壓、燒烤、鍛敲等的基礎工藝技法，就賦予了鋁合金新時代的特殊面貌，讓使用者與欣賞者皆為之動容，更為ZAMAMA的成就再三肯定。
其實不明白的人一定很好奇，ZAMAMA究竟象徵什麼意義？其實ZAMAMA是這一句話的簡義「From Z to A, Metal Arts」，由最後一個字母Z反推回第一個字母A，代表著ZAMAMA成員希望團體的創作都能極盡創意，並勇於跳脫傳統的方式，用心研發創新手法同時融入文化符碼，是ZAMAMA所有創作的本源。
對於創作非常熱血的四人組來說，創作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動力，而這樣的四人組合，再慢慢吸引來自四面八方新血的這個流程，ZAMAMA自己是這麼形容的「有一個想以金工為志業的人，一個喜歡動手作物的人，一個總是說不錯不錯，好啊好啊的人，後來再加上一個不太愛說話但善於用鐵鎚敲金屬的人，後來就再加上想娛樂自己的人，想轉行的人，想打發時間的人以及很多想學金工的人…」就是這樣，在ZAMAMA的世界裡，除了不斷工作的敲敲打打聲音，還有著無窮的歡笑聲。
曾永玲表示，其實一開始成立工作室是希望大家把資金集中，投注在工作所需的昂貴機台，這樣各自都能實踐自己的夢想創作，後來開始運作之後，又覺得這麼棒的設備沒有與人分享實在也太說不過去了，便開始了招生開班的計畫，這個靈感也是來自於工藝所固定皆會舉辦各式的工藝創作課程，起初ZAMAMA是被邀請去當老師，後來發現迴響不錯，便試著自己開班，沒想到成果出奇地好，報名踴躍之外，ZAMAMA還能針對這些學生們開設進階班，逐步實踐為台灣工藝教育深耕幼苗的志業，這樣的成就感不斷鼓舞著ZAMAMA的成員，所以也就一直這樣快樂的走下去。
問道工作室的這些設備與學校相較之下的區別，曾永玲驕傲地說：「我們比學校完善多了」，她語重心長地表示，其實現在台灣的大學裡工藝課程每週上課時數根本少得可憐，學生連建構把基礎工法熟悉都可能出現問題了，又何來創作之有呢？所以ZAMAMA也是希望能用自身的棉薄之力，灌溉在工藝的園地，讓後生晚輩們能在這方園子裡成長茁壯。
訪問當日，台中鐵道旁的20號倉庫冬陽高照，位於第26座「工廠」的ZAMAMA工作室，週六早上沒有課程，然而進到工作室裡的好奇與熱情參觀者，以及電話洽詢的有興趣朋友，絡繹不絕，由此感受ZAMAMA進駐到20號倉庫不到三個月，就已經吸引了眾多的有志人士前來拜訪參觀，這天早上更有位認真的學員一早就自己來到工作室埋首於敲敲打打的工作，她是個可愛的年輕媽媽，把五歲稚兒擺給爸爸看顧，自己跑到工作室來，她說：「這裡很好玩，所以雖然下午才上課，但是早上我就忍不住先跑來了」，看著她擺出一整套工作刀具，戴著眼鏡低頭努力的樣子，就讓人深深感受到，工藝的創作魅力，絕對比上頭卅多度的烈日更加神迷炙熱，而這也絕對是ZAMAMA成員老師們殷切的心聲。
在這座快樂的工藝天堂裡，生命是動力，熱情是養分，隨著活潑奔放的氣流，不斷向上，旋轉到工廠屋頂及更高的雲端，成就一次次的精采人生創作。
留言